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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小學畢業之前的我,一直都是很「剛毅木訥」的。

倒不是說我是個自閉兒,我在學校話多愛玩,活躍的緊。

只是,我大部分時間都住在自己的世界裡,不太去管別人的感覺,也不在乎自己能為別人做些什麼。

我「剛毅木訥」到什麼程度呢?這種內心戲難以具體形容,舉個例子來說說好了。


綿羊頭:「ㄟ,我問你喔,你妹妹小你很多歲嘛!那你當了獨生女好幾年,你妹妹突然生下來,你會不會很不適應啊?通常不是說小孩都會有那種忽然覺得父母不愛自己的感覺嗎?」身為獨子的綿羊頭,對此充滿興味。

我瞄了瞄他,說:「不會啊!沒什麼感覺。 我知道有一團胖胖的東西忽然加入我的生活裡,知道她的名字叫做妹妹;我也知道大家都很喜歡她。因為她又乖又愛笑。像我這樣一個壞脾氣的瘦猴子和一個圓呼呼每天笑得合不攏嘴的彌勒佛比起來(註一),大家當然應該是要比較愛她囉!沒什麼好奇怪的。」

我撇了撇嘴,又繼續說:「而且我住在自己的世界裡,才不管外面的人在做什麼呢!我每天有很多事要做,我要忙著玩娃娃屋,要忙著看中國童話小百科小牛頓,要聽故事錄音帶,還要從下午五點半看電視到晚上九點半,我很忙咧!哪有時間管這些。我才不在乎別人是不是比較喜歡我咧!我每天吃吃睡睡玩玩還不是一樣過得很好。」

別人對我的感覺都不在乎了,幫忙?那是什麼東西? 現在看起來,真不知道當初一個六七八歲的小孩在想什麼。 不過或許,只是一個孩子尚未到達足以社會化的階段吧。

照理說,人活的越老,該是心越硬臉皮越厚才是;但不知怎麼著,我卻是越大心腸越軟,臉皮子越薄。

母親說要樂於助人,我也就乖乖照做,這種懿善美德,發自內心的學來是很好的。


年紀大一點後,看個電視電影小說,哭的淅哩嘩啦;朋友說幫我這個幫我那個,我說幾乎都說好啦好啦;每一次分手,都自責的要死,想自己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

以前很愛講電話的我,除了八卦瞎扯,還有不少,是生命線電話的服務。

A學妹失戀常常一早六點打來,我這個平日過午始起的人,每次竟也硬是趕走瞌睡蟲,耐心傾聽開導。一通電話,只要我人還在學校,馬上火速衝去陪她。 B學妹失戀一早抽抽噎噎的打來(奇怪?失戀的人早上都睡不著喔?),嚇得我三分鐘變身換裝,急急忙忙出門陪駕,安慰兼『分享』感情經驗,就怕她想不開。不過不到兩個禮拜就見她與我前男友出雙入對。(註二)

漸漸的,『將心比心』這件事,我似乎已經感受過了頭。

我一直很相信的一件事就是,既然已經答應要幫人家了,就爽快些。不要答應了人家又一副拖泥帶水,為難的好像人家欠他多大的恩情一樣。別人來找自己幫忙,開口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又何必令尋求幫忙的人難受呢?

不過,或許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我所想的這樣。

去年夏天,我在準備一個重要的考試。舊同學W也湊巧到我這小城就讀,我和有車的另一位同學C便帶著他到處熟悉新環境,買家具辦電話開戶頭逛學校兼買菜。不曉得是我比較好說話,還是怎麼樣。W剛來沒有朋友,便時時找我吃飯。有什麼事,又叫我出去幫忙。要不就是家裡還沒裝網路,說有很重要的功課,一定要來我家上網,一待就是一個下午,吃完了午餐再吃晚餐,不是我煮就是叫外賣我付。要不就是沒有印表機,說功課一定要印出來,又一定要來我家。他一副可憐貌,我又找不到藉口拒絕,也不善說謊編理由,便都答應了下來。天曉得我與他面面相覷,如何念得下書來。這還不打緊,接下來,他開始電話問候,一日三通,中午下午睡前各一通,再好脾氣的人也受不住。(註三)

對於這些事,因為大家都是舊同學,所以我並未對其他人說過。直到後來輾轉知道,C問他:「你常常麻煩胡桃,她又要準備考試,不太好吧!」

沒想到他竟回說:「我看她也不是很認真在準備她的考試,有什麼關係!」

我聽了當下火冒三丈,幾乎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字經都要送上門,心想這些事都不是我的義務,看你需要幫忙,所以我撥出要唸書的時間幫你做這兒幫你這那兒,你覺得是應該也就罷了,居然還一副好像反正本小姐沒事不幹白不幹的樣子。答應了要幫忙,我沒有抱怨、沒有臭臉,並不代表我就是整天沒事做,那是因為我有基本禮貌。就算要說「胡桃也不是很認真在準備考試」,這句話也應該是由我來說,不是由你來說。既然已經要做了,我又何必擺個屎臉給人家看呢?大家開開心心的把事情一起做完不是很好嗎?

原來,這世上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惡人甚多。


話又說回來,通常,要人幫忙的人,都是軟硬兼施。

上述說的是軟的手法;另一種,則是用硬的手法。

這裡的硬,說的不是拿刀拿槍的指著你一定要幫他辦事,而是用一種,水到渠成,隱硬於軟,煞是自然的方式。這種方式,更令我厭惡。

這種更窮凶極惡的方法即,打著「義氣」的旗幟,就好像所有的人都一定要來幫他忙似的。無法幫忙的話,就是沒有義氣,不是朋友。

擬舉例如下:「幫不幫嘛?你這樣很沒有義氣喔!」「一句話啦!是不是朋友啊!是朋友就要幫啊!」「義氣啦!行不行?不行拉倒!」

如果這樣就不是朋友的話,那我真的也得懷疑對方是不是我的朋友。因倘若是真朋友,就拿不會這種話出來說嘴。

挾義氣之名,行脅迫之實,是沒有自覺?還是沒有常識?有些人,總是站在世界的中心,呼喊著其他人來幫他的忙。

「義氣」這兩個字不是這樣用的,你是洪興東星看太多嗎?我有一套四維八德傳家故事,裡面有兩本書都在講「義」的故事,要不要我借你看看「義」的原意為何?

我甚不喜那種覺得自己豪爽,就認為別人應該要跟他一起豪、一起爽的心態。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自然性格迥異,你要豪爽是你家的事,至於他人,管個鳥! 別人又沒妨礙到你,不同羽毛的鳥兒得飛在一起,已是緣分,何苦來哉要拔人家的羽毛呢?合則來不合則去,叫個夜鶯跟你當老鷹,豈不荒謬?

有些人,一副那種好像你不幫他,就是對不起天地良心,對不起國家社會民族一樣。自己的事最重要,其他人的事都不算事。我不生你也不欠你,能幫自然會幫,不能幫你還來怪我乎?做自己的事叫「本分」,做他人的事才是「幫忙」,小學老師沒跟你說清楚嗎?如果對方實在不行,有極大的困難,我是真的會努力幫。但幫人也得墊墊自己的斤兩,總是得行有餘力,才有辦法幫人。有時我自己都泥菩薩過江,難道要我捨身取「義」?不好意思,恕我沒那麼偉大的情操,我一向都知道自己不是個可以上歷史課本國文課本的料。你既非我直系親屬靈魂伴侶,又非我血緣手足心靈捕手,國家社會也不是沒有了你就不行,何苦來哉一定強要我幫你? 況且有些人只不過是仗著有人幫,就不想自己動手罷了。



以前的我總是覺得,我不幫這個人,他就好可憐喔!他一定是有困難所以沒辦法才來找我的,況且,請人幫忙是一件多不好意思的事啊!後來我才發現,臉皮子薄的,根本就是少數。其他人要不就是,根本不覺得請人幫忙有何羞恥的;再不就是覺得全天下的人都該來幫他;更有甚者,是亂槍打鳥嘴上說說,反正問問也不吃虧,人家願意來幫是賺到,不願意來自己也沒有什麼損失。

漸漸的,我開始痛恨起自己脆弱的性格來,因為我的角色開始變質。


幫人家的忙,人家不領情感激,自是心裡吃了悶虧也就罷了。反正是自己心腸軟活該找罪受,怨不得人家把方便當隨便。然更荒謬的是,凡走過必留下痕跡;一切你幫過人家的事,反而到最後會變成你的原罪出來反噬自己。

你幫人家做了九十九件事,如果第一百件事沒有辦法幫他完成,他就怨恨你不幫他,而前面做了的九十九件事也全部都不算。反正你就是千古罪人,就是沒有同情心,就是自私爛人不肯幫他。他只會記得你這次,前面的九十九次,就跟屁一樣的煙消雲散了。

人性真的很奇怪,如果你一直都拒絕前面的九十九件事,但卻幫他做了第一百件事的話,他反而會感激涕零把你當神在拜。

原來,幫忙這種事,也是有哲學的。

首先,幫忙要挑重點,要挑會令人印象深刻的重點。 幫得一次,人家記上你一世。 當然,前提是,你不能常常出手。 常出手幫忙,就濫了。 到最後只會變成跑腿幫傭,不幫還被人家在背後吐口水臭罵,幾世也當不成許萬諾一的菩薩天神。

再者,還要擺出一副為難的屎臉。「嗯…我看這件事…很困難喔….」「好啦!我盡力試試看,不過,我想真的是很難喔….你也知道,我有很多事要做,對不對?」 「這樣我實在很難做啦…」「只有這次喔!真的只有這次喔!下不為例」爽快的允諾,只會為你帶來無止境的麻煩,以及被人輕賤的後果。

最後,隔山打牛順水推舟禍延他人。「我真的沒有辦法啦!老師要補課喔!沒聽我說過?唉呀!你忘記啦!我前幾天才跟你說過啊!不如你去找那個誰誰誰好了,他沒課耶!啊!還有那個誰誰誰啦!他對這個很在行咩!我這個人笨手笨腳,你又不是不知道。對對對!還有那個胡桃啦!她不是沒事就愛幫助別人嗎?你去找她她一定很高興的啦!況且我看她最近好像也沒什麼事…」這種人除了自己閃掉之外,還兼以幫他人找替死鬼。這種人滑如魚狡如狐,你好像也不真的覺得他沒有幫到你。到最後,他們雖然不被人記恩,也不被人記恨。 這挺好,反正這世上記恨的人多,記恩的人少。

如果,您可以昧著自己的良心,編造出許多不存在理由來,(例如家裡的烏龜得了急性盲腸炎,需要掛急診;女朋友的媽媽要臨盆了,所以要趕去幫忙;總統要攻打史瓦濟蘭,故召見以參軍機大事)成為不幫助他人的藉口。我佩服您,因為,這是一層相當高的境界,我至今仍無法參透。

到這裡,諸位對幫忙的哲學,有那麼一點概念了嗎?


這些調調,固是反諷,但也未嘗不能列為善心人求生法則之末。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到最後,最不好意思的對象,就是自己;很可憐很可憐,自始至終,最可憐的人,還是自己。

說實話,我並不討厭幫助人家,只是對於一些不合理的人所帶來的副作用,感到不快。

如果因為這樣,我注定得失去些朋友,我不在乎;因為,這些人,從來也不是我真朋友。



附註:

註一:我小時候很瘦,到小學二年級還只有十七公斤。現在卻像一個泡水的小麵包,慘哉!
我妹妹小時候是真的很可愛,她是我最愛的東方寶寶了。我到現在都還霸著她小時候古椎的照片不放。

註二:他們後來有沒有變成情侶我是不知道,也不再關心。當時吃鱉的是,之前安慰間分享感情經驗之餘,不免會吐吐苦水,兼以抱怨前男友一番,好讓學妹知道反正男人就是這樣的,所以她亦無須哭哭啼啼、愁眉苦臉。不料時隔兩星期他們就鎮日同進同出,貌似情侶,還有多位目擊證人指證,我話都跟她說出口了,怎不叫我尷尬。早知不要多話安慰人啦!肖連郎喔!禍從口出,古語要聽啦!

註三:一定要跟各位說一下,這是一個絕對很爛的把妹招數,勸君勿用。 關於白目的故事,日後會另開新篇說說。







【本文原刊於2005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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